廣州馬拉松 2016

曾說過自從四個月前我跟據 Hansons Method 的訓練方法開始修練後，膝蓋的舊患便已不翼而飛。但在我不自量力地參與 2016 年的毅行者比賽後，兩邊的膝蓋卻在之後的練習中偶爾會出現疼痛。賽前我已因此而減少了訓練量，但到比賽這天痛楚還是無法避免，便只能在 24 公里後收慢速度，調整跑姿，也要調整心態，為一切可能出現的困難做準備。但當我來到 30 公里的里程牌後，當我於水站上灌下了一杯杯的清水後，我的右邊大腿竟然開始抽筋。

一拐一拐地拖著右腿前進，再一邊用手大力按摩，期望能盡快放鬆肌肉，可以讓我繼續往前跑。看見我的狼狽樣子，路旁立即有工作人員趨前，問我是否需要幫忙。看得出今天的賽會非常重視安全，賽道上每隔數十米便有義工站崗，大會在賽前更曾多次發訊息勸籲參賽者要珍惜生命，量力而為。究其原因，相信是因為前一天的廈門半程馬拉松比賽發生了兩名參賽者猝死的慘劇吧。

但如今我只是目標落空而已，還未至於要尋死，便向工作人員揮手說我沒有問題，自信怎麼爬也總能爬回到終點。只是拖著麻痺酸痛的大腿，這一公里，我用了 9:01 來走完。

31-32 公里
我對自己說，行到 31 公里處便一定要跑起來了！而我也確實有如此做到。但再次跑動起來後，我應該要跑個什麼速度好呢？

就盡力而為吧！但所謂「盡力而為」，卻其實是個很空泛的說法，一來是因為我們有否為某件事情盡力，世上往往只有自己才最清楚；二來也因為當我們說自己要盡力時，通常是為了正在追逐著的某個具體目標。但此刻在濱江西路上彷如盲頭烏蠅的我，失落了 PB，也失落了 sub-330，前面彷彿已再無任何有意義的標靶，此刻即使說要盡力，卻又該盡力去為了什麼呢？

在迷茫中，我連 sub-4 的速度也無法保持，這一公里，我用了 5:48 來走完。

32-33 公里
離開濱江西路的樹蔭，我向左拐進入了洪德路，再經「髮夾彎」登上人民橋，接著便要再次橫渡珠江了。登橋的斜坡路其實算不上陡峭，但路上卻有不少跑手正在步行。

看見此情此景，想到我只要堅持跑動，不停下來也不作步行，其實也可以是今天的一個目標啊！如此我沉著氣，保持著緩跑的節奏跨越珠江，這一公里，我用了 5:18 來走完。

33-34 公里
從沿江西路往東一直跑去，我經過了早前剛剛宣告結業的大同酒家門前。這家開業接近一百年，曾接待過多國政要的老字號最終也敵不過時代的淘汰。我想起小時候與父親回鄉探親時曾到這酒家飲茶的情境，也想起它門前非常出名的一副對聯：

大包易賣大錢難撈針鼻削鐵只微中取利。
同父來少同子來多簷前滴水何曾見倒流？

簷前滴水，問君何曾見倒流？一句說話道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人世間某些事情，或許當真不是單憑個人意志可以逆轉，但在無可抵抗的洪流中，我們卻仍可選擇以一種優雅的姿態來面對它。

放低包袱，隨心而跑，這一公里，我用了 5:26 來走完。

34-35 公里
在我參與過的國內城市馬拉松中，廣州馬拉松的氣氛應該是最熾熱的，因其路線圍繞珠江兩岸，也途經廣州市最核心的商住地段，所以便容易吸引四周的民眾到來為參賽者打氣。這時候路旁每隔不遠便有熱心的市民給跑手遞上支援物資，清水、運動飲料與香蕉等食物自不待言，當中最奇怪的，是我見到有人竟以竹籤向我遞來一隻餃子。「食在廣州」這句說話確實名不虛傳，但我只能婉拒這位女郎的好意，皆因此刻叔叔仍然未想放棄。

在群眾加油的吶喊聲中，這一公里，我用了 5:16 來走完。

35-36 公里
經過了擁有接近一百年歷史，廣州第一條橫跨珠江的海珠橋後，我想起了在賽前我對這次比賽的期望。今個賽季我只報名參與了三場城市馬拉松比賽，分別是 11 月的合肥、12 月的廣州、及明年 2 月的東京。從夏天開始訓練時我的期望就是要在合肥重返 sub-330 水平，繼而在廣州爭取 sub-325，到最後在東京達到 sub-320 的目標。

劇本寫好，只待演員在台上傾情發揮，結果第一幕的合肥演出算是成功的，也加強了第二幕開演前的信心。然而馬拉松的 42.195 公里距離卻能將一切本來微小的問題放大，也足以令做足準備的演員也無法按劇本演出下去。

這時候作為演員，我們其實有兩個選擇：一就是宣告演出失敗，垂頭喪氣地離開舞台；二就是按當下的劇情繼續演出下去，縱使故事的發展再荒腔走板，也都堅持到關燈謝幕的最後一刻。想到今時人們總愛抱怨人生缺乏選擇，但人生其實每一步都是選擇，而且在路上的每一個拐彎都界定了我們是個怎麼樣的人。

抛掉劇本，爆肚演出，這一公里，我用了 5:27 來走完。

36-37 公里
從江灣大橋的橋底走過，我來到了沿江東路，時間已接近早上 11 時，太陽在這時候沒對我們顯示出絲毫憐憫，還要變本加厲地烤炙著大地，我感到自己對前面每個水站的期待都愈來愈殷切。賽會在每隔 2.5 公里處都設置了水站，即是下一個能夠補水的地方就在 37 公里的里程牌後。但這時候我已愈來愈感到口乾舌燥，而左膝的痛楚仍是揮之不去……

苦苦支撐的感覺開始蔓延全身，這一公里，我用了 5:24 來走完。

37-38 公里
踏上通往二沙島的一座橋樑，也來到了橋上讓我望眼欲穿的一個水站，但意志竟在到達水站的一刻崩潰，我停了下來貪婪地喝水，之後更彷佛失去了再要堅持下去的理由，我開始半行半跑，惘然若失……

落魄江湖，這一公里，我用了 7:25 來走完。

38-39 公里
Pull yourself together! 再次跑起來吧！我對自己如此地說。但這時候跑個 3:40 或者 3:50 會有分別嗎？反正是肯定不會「穿四」的，就這樣 hea 下去，讓自己不要這麼辛苦不好嗎？

又是一場天使與魔鬼永恆的的鬥爭……

走在二沙島滿佈高級別墅的路上，這裡在往日曾被廣州市民戲稱為「二奶島」，只因島上曾聚居著大批二奶，而且還要是專被老外包養的二奶，所以格調特別高尚，是廣州市有名的富人聚居地。

當二奶的生活想必很輕鬆舒爽吧。作為一個麻甩佬，即使我能猜想女人去當二奶的理由，卻永遠無法理解女人去當二奶的心情。但我卻知道，若然世上一切都僅以功利來衡量的話，勝出的便永遠都會是魔鬼，唯有心裡尚有尊嚴，如此天使才會有負隅頑抗的機會。

這一次，我慶幸心裡的天使尚能戰勝魔鬼，而這一公里，我用了 5:39 來走完。

39-40 公里
遺憾地，右邊大腳在我走過 39 公里後不久又再抽筋，在路上我再次要一拐一拐地前進……

意志消沉，情感脆弱，這一公里，我用了 7:05 來走完。

40-41 公里
只餘最後的兩公里多了，拿點勇氣出來，堅持跑起來吧！我對自己如此地說。

跑馬拉松的人，一般都會有一個既定的時間目標，在賽前根據目標刻苦地鍛練，再期望能在比賽中修成正果。換句說話講，這就似是編劇寫好了劇本，然後導演努力去排除劇本外一切的不確定因素，再期待演員能按劇本順利將戲情推演下去。

能如此這般每次順利將比賽完成的人，沒錯是很有紀律，也很值得我們學習，但嚴守紀律，按計劃逐步實踐目標，就是我們心中想像的勇氣嗎？

我覺得勇氣這東西，不管你如何定義，都總要在面臨不確定的環境中才能體視，也需要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才能實踐。正因為你心裡沒有把握卻依然無所畏懼，也因為你不計結果卻仍然一往無前，所以勇敢的側影，可能其實就是傻瓜。

鼓起僅有的傻勁，我終於跑動了起來，而這一公里，我用了 5:43 來走完。

41-42 公里
進入海心沙亞運公園，在宏偉的體育場館旁，四周都佈滿舉起長鏡頭相機拍攝的攝影師。這個時候，面子攸關，就更加不能垂頭喪氣，也不能慢下來步行了。說什麼堅持與勇氣，可能旁觀者的壓力才至關重要，因大家都希望自己在別人的眼光中勇敢威武，或者起碼也不會是懦弱畏縮。

在相機快門聲吶喊助威之下，這一公里，我用了 5:32 來走完。

42-42.47 公里
不是說馬拉松距離是 42.195 公里嗎？怎麼又會多出了接近 300 米呢？

答案都只在我們心中，畢竟人生馬拉松，到最終就是要向自己負責。這 0.47 公里，我用了 2:30 來走完，平均速度 5:23/km，並以個人時間 3:44:21 越過終點線。

原文載於前璡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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