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 專訪跌咗一跤的山友TC

你聽過很多次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不要覺得明天如常是理所當然，你都不會相信，因你已度過了五十多年如常的明天。命運待你不薄，大致上友善可親，並送給你好友、財富、健康、自由……，直到有一日，命運發脾四，同你反枱，想收回你的所有……

TC是我的跑山友，都差不多登陸了，仍有一頭濃密的頭髮 (有冇理過我感受)，身形高大，雖不是上凸台的快腳，但keep住去跑山和上PT健身數年。他跑是因為健康、喜愛大自然、享受自由奔放的感覺，還有陪伴好友，單純但快樂。

TC現時居住於馬鞍山的「香港耀能協會賽馬會新頁居」，是一所復康院舍，專為因意外傷殘人士，做回家前的準備和適應。我和TC好友C往探望他，TC見到我們即露出笑容，沒有愁眉苦臉，聲音有點微弱，但精神飽滿，唔覺得被命運擊倒。TC點解住係呢度? 事情係咁嘅……

命運重錘一擊

去年6月6日，朋友聚會後，TC獨自乘搭地鐵回家，不小心在扶手電梯跌落梯級上，頭部撞到硬物，很快便失去知覺。在東區醫院醒來時，駭然發現手手腳腳都不聽指揮，只讀不回，皮膚有感覺，就是頸以下的肢體在玩作對，躺平罷工，「癱瘓」兩個字開始浮現，像暴風雨前成個天黑晒開始灑下的雨點。

「唔會嘅，唔會嘅，跌一跤點會咁嚴重，等陣就會正常番…..。」那時TC仍有很強的信念，信念令人支撐落去。

等陣做電腦掃瞄、等陣照X-ray、等陣專科醫生診斷、等陣做手術、等陣入了ICU五個多星期，每一次等陣之後，總會帶來一點點希望，但經歷了好多好多等陣之後，希望如番梘泡泡，一個一個迅速地爆破。

頸部的一節脊椎骨彎曲斷開了，腦部就算發出極強訊號，但頸以下接收好弱，只得半格，收唔到。想用力去移動手腳，只感到有強大的張力扯著，動彈不得。陪伴著自己五十多年、跑過無盡山頭的手手腳腳，現在離棄了我，我們不是流著同一血液、居住在同一間屋嗎？為什麼突然冷戰起來，變得陌生、任性?

「最辛苦難熬的日子是什麼?」
「是初期入院全身動彈不得，只有個頭識郁。整天望著天花板，想著平行時空，而家九點，同事都返工了，中午，一齊去食lunch，黃昏放工了，會去gym，星期六一班friend去操山，跟住大飲喪食。一切像是理所當然，但以後再沒有了理所當然的日子，覺得好sad。」

「還有要插胃喉和尿喉，那時沒有能力控制大小便，所以要靠尿喉協助，後期有回能力，可以拆除尿喉。胃喉協助吞嚥食物，但口腔長期要張開咬著條管，好攰好口乾，有水飲好開心，那時人生的最大願望是一杯冰凍可樂。」

「意外前一天還和friend在郊遊，點解會係我? 有時諗，如果意外再嚴重些不是更好嗎? 現在不用捱這些苦。」不用說得更白了。

誓不低頭

由於TC的頸椎鑲了八口螺絲固定頭部，頭部經常要向上仰望，張口吃東西時，容易令氣管打開，食物有機會進入氣管，但TC沒有力量咳返食物出來，會引致肺炎，甚至窒息，十分危險。

「係呀，我而家係誓不低頭!」TC在病床插口，還可以語帶相關挑機。但命運喎，你夠佢抽咩?

插胃喉等於剝奪了享受美味的食物，對於極喜愛飲食的TC是極大懲罰。他試過情況好轉，醫生准許移除胃喉。復活節時難得好友與他外出聚會，享用久違了的美味大餐，沉浸於踫杯的喧鬧熱騰，一夜歡愉，返回協會後，即時嘔吐發燒，診斷是吸入性肺炎，即是有食物跌了入氣管，於是那條幾經努力擺脫了的胃喉又回來了。噹，呢個回合輸番，真係唔夠佢抽，命運喎。

「昨天我啱啱做了測試，看看是否可以拆除胃喉，但係因仲未夠力咳，所以不獲批准拆除。」TC說來一臉無奈、失望。因為他試過一次肺炎，醫生會較為手緊。現在他要努力操好啲咳，或者可以做吓tempo咳，衝吓interval咳。

其實能夠恢復進食對TC好重要，會開心好多，而且又有多啲營養，夠力去操core，做rehab時會事半功倍，其實而家只係爭少少，希望佢keep住努力。

巧遇敏怡

除了身邊好友，敏怡也有積極幫忙。當日出事時TC被送入東區醫院，敏怡在那裡當骨科醫生，C認識敏怡，入院當天即時通知她，那天是她的假期，翌日她立即研究檢查報告，她向C說「唔…..，嗯……，咁呀，佢呢啲case呢….」C模仿著敏怡吞吞吐吐的語調，當要說一些會令人唔開心或失望的說話時，敏怡總是支支吾吾，不想直接說出口，怕傷害了對方。

「明白，我知道㗎啦。」C面對負面訊時來得勇敢堅強。

(題外話，當說到敏怡時，TC乘機追問我:「喂阿孫，敏怡個專訪video下集，幾時有得睇？」冷不防TC是敏怡小粉，呢下反擊令我一時手足無措，我即時啟動閃射mode:「你知啦，呢啲後期野嚟，好，等我追追剪片部啲員工先。」)

「敏怡唔係我嘅主診醫生，但佢都有嚟巡房探我，係佢建議我拔除尿喉，舒服好多，其實插住尿喉好易感染。」

「呢段期間，好感激家人、好友，不離不棄，每天都保持通話溝通，俾到好大力量。醫院同院舍的工作人員都十分nice，好感恩。有位朋友教我用iPhone的voice control，可以操作部手機，接觸到資訊，同呢個世界再connect番，個人有番動力。」識得感恩是正能量的來源。

其實最大的力量，是TC年邁的母親，他倆是相互的終極精神支柱，他們絕不能缺少了對方，否則世界會塌下來。大家有密契，無論天崩地裂，一定要硬撐落去!

原來世上有人緊張你，和有你緊張的人，才是生命最大的動力! 財富、地位、權力、物質….都可以失去，唯獨是你，不能失去!

將來

TC說現時在只有好卑微的期望，希望將來雙臂和手指可以活動，可以用電腦上網，也想像過自己坐著輪椅上班，當然是部電動輪椅，手指可以控制輪椅上的joystick，去搭地鐵，在街道飛馳，甚至去一些無障礙的郊遊路線，原來香港也有十多處輪椅友善的郊野 (無障礙郊遊｜綠洲 Oasistrek )，殘障人士一樣可以聽聽鳥語，嗅嗅花香。當仰望見到藍天和白雲，皮膚感到微風和陽光，生命還是可以承受。

現時TC落輪椅，是要用吊機。說到將來，說實話，將來不會充滿好多希望，反而面對好多好多的挑戰和適應，TC的母親已屆高齡，其他家人也沒有足夠能力照顧TC日常生活，要請家傭同看護。工作、跑山、旅遊……，不會作奢想了。面對日常生活、個人衛生、外出購物、經濟計劃……，才是將來的賽事，這些表面是8、9K的短途賽，對TC已是100 miles的超馬考驗。

「我每日要練手指小肌肉，希望更多的手指可以活動番，要練坐起來和站立的平衡，就可以有更多的控制，有更多的自由。」
「站立?你靠乜嘢可以企係度?」
「有個布兜吊住，兜住個pat pat，其餘的就要靠自己用力撐住。」

無錯，將來，就是要靠自己用力撐住!

後記

Run for Freedom Movement

TC說要感激的，還有 Run for Freedom Movement 的關心，其創辦人 Jo Lodder  剛在上星期親自探望TC，初步了解TC的情況和需要，看看有否需要作出支援。Movement的使命是 “When we run for freedom, we run for those who cannot.” 他們透過提供電動輪椅、教育、復康和工作機會 (包括聯繫僱主或協助創業)，幫助殘障人士獲得真正的自由和生活的意義 true freedom and purpose of lives。

52歲的Jo，英國人，他雖然不為本地華人熟悉，但在香港的山界卻有很特別的創舉。今年年初，他用了連續五天時間，每天完成一條長途山徑，包括衛徑 (78K/4600m)、港島徑(50K/2000m)、麥徑(100K/4600m)、鳳徑(70K/3300m)，及天和徑 (93K/5000m) ，五天共走了390K/19500m。(天和徑Tinworth Trail是為紀念香港山賽搞手 Nic Tinworth 而設計的，Nic舉辦的賽事包括 Nine Dragon和 Country of Origin)。Jo藉此驚人旅程，為 Run for Freedom 籌募了約40萬元。

Run for Freedom 目前主力支援的團體包括「自強協會」1st Steps Association (協助嚴重工傷意外的傷殘人士購買或維修電動輪椅)，和 Sensational Foundation (提倡傷健共融)，由於 Run for Freedom 並不是註冊的慈善團體，所以捐款會經 give asia 和 Sensational Foundation 兩所註冊慈善團體處理和轉交，確保捐款用於服務對象。

Run for Freedom 用了約20萬元，為「自強協會」15部電動輪椅翻新，其餘的用作更換電池，維修破損零件。Jo 說最有意義是協助維修的絕大部份都是傷殘人士，他們也會教授傷殘義工維修技巧，做到真正的自強。

Jo 說 Run for Freedom 的捐款者95%是外籍人士，但款項受惠者100%是本地的傷殘人士，他希望獲得更多本地社區支持，除了捐款之外，也可以參加他們的活動，不單為籌款，也希望將他們的訊息 – “When we run for freedom, we run for those who cannot.” 傳給更多香港人，令身體被障礙所困的人士，分享到與我們一樣的自由和精彩的人生。

一生之中彎彎曲曲我也要走過
從何時有你有你伴我給我熱烈地拍和
像紅日之火　燃點真的我
結伴行　千山也定能踏過

(歌詞嚟㗎? 係呀，後生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