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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泉

(一篇寫於二零一零年馬拉松比賽後感受)

馬拉松一開始就注定就是悲劇,公元前490年,希臘聯軍在馬拉松戰役中擊敗入侵的波斯軍隊,取得戰爭的決定性勝利。傳說一個希臘士兵帶傷從馬拉松這地方跑回雅典宣布勝利,之後力竭而死,奧林匹克運動會為紀念他而設立馬拉松比賽。 越困難的事情就越有興趣參與,挑戰自己也好,貪高興也好,人總有瘋狂時候,全無理由,而且一旦動起來後果不堪設想,不過肯定知道如果報了名,就全力去做,神佛難阻。長跑從來是一個孤獨項目,因為一個長字,跟本就不會知道何時停止,也沒人可陪伴,只有自己一個跑,年輕,光陰多的是,年長,時間無多,寶貴光陰必定會斤斤計較,心疼是練習所消耗時間,但如果不去完成所想,他日離開世上,定必帶著遺憾。

一年前的農曆新年後就告訴自己,下年度一定要完成馬拉松比賽,多年前也曾嘗試過一次比賽,不過也是未能完成賽事而飲恨告終,年紀是運動員的天敵,隨著年齡增長,身體機能已無復年青時理想狀態,知道再不下定決心,以後可能做不來。開始強迫自己練習,但凡是強迫的事情定必覺得痛苦,找很多藉口叫自己不要練習,天氣不好,時間不足,身體不適,開始天黑山上有危險等等,各式各樣理由說服自己不要跑,不過很多時都更衣換衫就去跑,跑多數都是走上我最愛的城門水塘,山上的的確確是有危險,不是山賊,而是有野豬在我身旁突然橫越,還有猴子虎視眈眈我手上食物,其實沒食物,我手上只是一瓶清水,還有是上山時天朗氣清,走到山谷濃霧深鎖,前面十公尺視線景物也看不清楚,差落之大,何想而知,也試過大雨滂沱在山中競走,雨打下來連眼睛也睜不開,最慘痛一次就是由荃灣碼頭跑入屯門嶺南大學,開始跑時氣溫還有十五六度,越走就越不對,感覺越來越寒,加上體力下降,衣衫單薄,又走錯路,飢寒交迫,苦不堪言,最後坐車回來荃灣,瑟縮於坐位內發抖,挺可憐!全車人用奇怪眼光望著我。練習後期簡直是用享受來形容跑步,再沒有開始時被迫的感覺,很喜歡穿上跑鞋通山走。

期待的日子,一場以性命相搏,如唐吉訶德挑戰風車,毫無勝算的比賽終於來臨。有個不好習慣,因為要早起床,整晚也睡得不好,甚至不能入睡,害怕錯失時間,老毛病發作,比賽前一晚同樣不能入睡,既然不能入睡,倒不如早到賽場熱身,清晨的尖沙咀是恬靜安寧,一年只此一次,成千上萬人群聚集在彌敦道,時間到了,天空上超過百集白鴿忽然從九龍公園拍翼起飛,彷彿為我們出發而作最後準備,槍聲嚮起,特首在主禮台揮手,我們前進,走過主禮台轉入柯士甸道不久,身後有人拍我,說道:『啊Sir,我們在維園見,你先走,我跟你後面。』原來是學生鄭嘉勇,互相鼓勵便分道揚鑣,由廣東道經過高爾夫球會正式入賽道三號幹線向葵涌方向,這時開跑不到二十分鐘,看見一跑手躺臥地上,醫療人員為他貼上心臟電擊儀器搶救,知道大事不妙,走過他身旁大聲叫喊:『頂往呀。』心裡祝他好運。差不多跑過五公里,有水補給,義工們紛紛叫道:『有水,有水,加油,加油。』

那杯水如沙漠中的甘露,一杯入口,一杯倒頭,散熱降溫,一直走,一直走,被喻為魔鬼賽道的昂船洲大橋近在咫尺,整條橋由深水埗開始到青衣島完結,在橋的最高處看到左邊是香港心臟中上環,右邊是香港血管葵涌貨櫃碼頭,集裝貨櫃如火柴盒般整齊平放,俗稱怪獸的大型搬運機器靜止不動,取笑我們這群懵仔懵女自討苦吃,走過昂船洲大橋又並不如想像中困難,大橋接駁南灣隧道,這名稱很多人都不知道,南灣隧道彷如時光隧道,走極也看不到盡頭,驟然強光顯現,有如漫長黑夜中看見黎明曙光,出了隧道就走上了聞名世界的青馬大橋,原以為只需在半橋折返,又錯了,要跑完整條橋,差不多到馬灣才折返,迎面而來是一個熟悉身影,立法會議員梁耀忠,他不認識我,相信他年紀比我長,肯定跑步比我快,因為他已從青馬橋折返,走在我前方有一男一女並肩同走,手中繫上一條橙繩,男的背衣寫上領跑員,心想,人生中有人引領前行是多麼好!

返回汀九橋,眼前忽然一亮,義工拿出一箱香蕉來,所有跑手如餓狼般飛撲向香蕉處,連皮也不想剝,狼吞虎嚥,幸好身手敏捷,也搶到一隻,我就在汀九橋上吃著世上最甘甜香蕉,回味無窮,過了長青隧道返回葵涌,一出隧道就看到青衣南橋,想起早幾天有一婦人拋親兒下海,同歸於盡,心也酸了,小朋友魂斷南橋,一路走好,往生極樂,來生再享榮華富貴。隧道口工作人員叫道:『還有八公里到西隧,過了西隧,返到維園,加油,加油。』

就是這一句『過了西隧,返到維園』,好像迴光返照,竟還有力氣再加速一段,陽光出來了,熱上加熱,體力和時間一點一滴消失,望錶跟時間鬥快,自己都知道過到西隧真的可返回維園?熟悉建築物在我身邊出現,荔景邨、瑪嘉烈醫院、美孚新邨、荔枝角工廠區、富昌邨、南昌邨、奧海城,走在我前面的一個女士緊張地大叫道:『已到奧海城,借借,借借。』我身後再次出那對手繫橙繩男女,方才看見被領跑的女士是個視障人士,容貌秀麗娟好,我的慢跑阻礙了他/她們向前進發,連忙道歉,希望他/她們過到西隧,時間已過了四個多小時,跑到這田地,時間所剩無多,人已經油盡燈枯,過了奧海城,望見環球貿易廣場,曾經有六名工人墜下電梯槽而喪生的那座大廈,西隧就在大廈腳底,公路上執勤的朋友看見我,大聲勸我:『泉哥,算了吧,上車啦。』我說:『自己就不會上車,除非大會捉我。』

西隧已在面前,來到這時跟本就不是跑,行也不是,只是蹣跚向前,腰也弓了,眼睛連成一線打不開,時間到了,要過西隧已經絕望,其實只差一二百米,大會宣佈隧道已封閉,不能再賽,身後還有百計跑手,人走到最後,我沒低頭,但憤怒到極點,怪的不是大會,而是自己,又一次輸給馬拉松。車載我回維園途中,還有很多跑手努力向終點進發,車經過高士威道天橋,回望維園,用英文寫上終點字句的藍色圓拱門,彷似凱旋門迎接戰爭勝利歸來的將士,勝利距離我太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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