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在2020年舉行的東京奧運,因在全球肆虐新冠肺炎而延期一年,當你看到這文章時,東京奧運亦已圓滿結束。在講求速食和點擊率的時代,現在才把文章寫成似乎是相當失敗的表現。不過,速度並非所有事情的成敗基準,況且我要分享的是村上春樹遠在21年前 (2000年) 採訪雪梨奧運時寫成的《雪梨!村上的奧運日誌》呢。
如果順利的話,我想記錄的是關於奧運/運動,不受時間拘束 (timeless) 的東西。正如沒有人會把所有奧運賽事一一從頭到尾看完,我便是抱著這樣的心態讀這本書的,只是看了感興趣的章節,把有所感觸的地方記下。(所以這也不是一篇很講究的讀書報告,沒有把重點讀到,甚至有所遺漏還請見諒) 我大概只是想記下自己一邊在香港,從電視/網絡觀看2021年東京奧運,一邊讀自己喜歡的作家寫關於21年前的奧運日誌的一些感想。
難道就沒有比奧運更無聊的東西
隨書附上的紙條這樣寫道:
「村上春樹改變你對奧運的看法」
「『一點也不喜歡奧運』的小說家在2000年奧運現場到底看了什麼?」
的確,村上在書中多次提到自己認為奧運好無聊。如果不是好奇心和在沒有說明的情況下,糊裡糊塗被拉了進這個出書計劃,他根本不會特意去看奧運 (可能除了馬拉松賽事吧)。他更不怕大聲斷言,無論日後的奧運在哪裡舉辦 (不論是大板、北京、還是廷巴克圖 (Timbuktu)),他也不會再花錢看第二場奧運。
對於今年在香港觀賞奧運的我 (們) 來說,大概很難理解和接受村上這種對奧運相當 dismissive 的態度。有多少市民在大型商場一起見證張家朗的花劍金牌戰? 何詩蓓為港隊嬴得第一枚奧運游泳銀牌,成了多少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Ig stories 都是香港運動員的打氣 post 呢。(雖然老實說,要不是香港的運動員在今屆奧運的表現超乎意料的出色,我 (們) 大概不會忽然投入。畢竟⋯⋯我們的政府/社會從來有很支持本地運動員?很支持運動推廣與實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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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村上春樹怎會大費周章去表達對奧運的純粹不討好?
事實上他引述了西班牙哲學家 José Ortega y Gasset 有關冒險的想法,去解釋「奧林匹克運動會就是『透過無聊而獲得感動』的一種高密度窮極無聊的慶典」的意思。
「要將冒險從咱們這夥伴的身上移除似乎是可行的,可是 (要去除) 努力和毅力卻沒有辦法。那些冒險,或許只是從興奮的腦部冒出的雲氣,可是企圖去冒險的意志卻是現實而貨真價實的。我們可以說,所謂的冒險是物質界的脫臼,是非現實的。企圖去冒險的意志、努力以及毅力之中,會蹦出兩種很不可思議的本性來。而這兩種要素,分別隸屬於兩個相反的世界。也就是說意志是屬於現實的,而所欲求的東西則屬於非現實的。」
所以村上說奧運這個冒險就是特級的「物質界的脫臼」。奧運選手經過超實際的努力,在某些狀況下甚至將自己人生的一切作賭注,去挑戰體能的成就,他們所冀求的就是「物質界的脫臼」了。而人們揮舞著現實的旗子就是為了其中的非現實性——那種偉大的脫臼性。什麼超實際的意志和努力,對他們而言根本就無關緊要,不過是註腳罷了。
所以如果缺乏一點想像力,奧運競技可以不過是無聊的現實意志的集合。「透過無聊而獲得感動」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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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村上也承認從那脫臼性之中確實存在著值得銘記的東西。我想大概包含著如 sportsmanship、友誼、團結之類的正面價值吧。被疫情與政治風暴濃罩著的香港,沈鬰了多時的香港人,就是特別需要過種特級的「物質界的脫臼」了。
就是和過去不一樣的伍家朗
但是要形容是次奧運為「透過無聊/超現實的想象力而令人獲得感動」也不全面,畢竟羽球毛運動員伍家朗被捲進的球衣漩渦也令很多港人非常憤怒。
《雪梨! 村上的奧運日誌》中記錄了村上為當時日本男子馬拉松獎牌希望,犬伏孝行做的訪問。可是犬伏最後不但沒有拿到獎牌,更未能完賽。他憶起自己其實在二十公里時便發現自己身體不對勁,但撐到三十八公里,漸漸不太能動、失去思考能力才放棄跑下去的經過。雖然有點事後孔明,但這是犬伏第一次帶帽子參賽 ,而且短褲也不一樣,是紅色的,評價亦不佳,很多人認為從在起跑線開始,他就給人一種和過去不一樣的印象。
看到這裡我不禁想到「被迫」換上新球衣的伍家朗。記得當時的旁述員一邊看著他失分,一邊慨嘆「這不是平日的家朗」。雖然不能把輸球全都怪在球衣身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對專業運動員來說,穿著自己習慣、自在的衣裝是極為重要的。當然,沒有人可以肯定如果球衣事件沒有發生,伍家朗就必定能勝出,但被一個不懂運動,立心不良的政棍上綱上線,因而分心,無法好好純粹地打球,盡情發揮這五年來備戰奧運的努力,真是好讓人婉惜。
不過,令人婉惜的更是今天和過去不一樣的香港 ——因「遊戲/鬥爭規則」改變了的香港。
重要的不是獲勝,而是無怨無悔的奮戰
說到「遊戲/鬥爭規則」,村上也引述了 Konrad Lorenz 和 Anthony Storr 的話,說明人類天生就具有鬥爭的本能。人類在生物學上的演化是緩慢的,所以我們仍然擁有流浪狩獵者時期生成的攻擊成份,而且自史前的祖先至今,根本不曾發生過會令本質改變的特變 ,故我們仍然有和那些生存就是不斷鬥爭的人們相同的本能裝置。
因為無論如何也要找一個地方來發洩這種本能,所以在這個義意上,奧運就是四年一次的減壓裝置也不一定,於是我們才會拚命為代理自己在奧運大顯身手的運動員加油,藉此替代性地滿足自己的鬥爭心。村上這樣說。
我想,如果純粹的運動競技便能「滿足」人類的鬥爭本能就真是太好了,那麼世間上無謂的戰爭就會大大減少了。不過,奧運在掌控國家權力的人的眼中,從來都是其展示政治軟實力的舞台。而且,民間對奧運也存有不同的政治解讀。這一點,基本上,只要打開社交媒體就能看到。所以,無論情願與否,大概只能承認人類果真離不開鬥爭……
既然是鬥爭,那麼定必離不開優勝劣敗了? 真累人。但這只是其中一種看戰鬥的方法吧。因為我們大可採納 Baron Pierre De Coubertin 的觀點 (也跟李慧詩的獲獎感言存在呼應):「人生中的大事並不在於勝利,而在於競爭。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並不是獲勝,而是無怨無悔的奮戰。」
「在馬拉松比賽裡,勝利者並不是只有第一名的選手而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鬥。我們每個人,在各個不同的地方,進行各自的戰鬥。」村上亦如是說。
如果只有奧運才能提醒並再次鼓勵我們要無怨無悔的奮戰,那麼就算是「無聊」也是很有價值啊。
後記
如果人類的本能真是鬥爭,那麼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所以請大家在無怨無悔的奮戰之前,停一停,想一想——到底是為了什麼東西而戰。
我還是相信 ”Survival for the nurtu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