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我是以 3:20 作為目標去參與今屆渣打香港馬拉松的,而這目標在我越過比賽半程時仍然生龍活虎,而我仍在朝夢想高歌猛進,一切戲情的轉折,都是在比賽後半程才出現的,所以今次的故事就讓我從踏上半程計時踏板的一刻才開始講起吧。
半程至 25 公里
沿汀九橋往九龍方向跑去,我踏上了馬拉松比賽的半程計時踏板,表示路程已走過了 21.0975 公里,前面尚餘 21.0975 公里。望向手錶,顯示累計時間為 1:41:xx,這後面的 xx 沒有看清楚,可能是因為老花,也可能是因為雨水模糊了錶面,也不去管它了,總之以小學生的簡單乘數計算,再假設我在後半程能保持前半程的均速,便知道我的完成時間也將超越 3:20 的目標逾兩分鐘。
但人類是依仗樂觀的心態來對抗這個殘酷社會的,當我回顧整體需要攀爬的前半程已經走完,便應該對往後整體算是下降的後半程充滿信心了。要追回落後的兩分鐘,我加密腳步奔跑,這時候我渾身濕透,也分不清身上是汗是雨,只管保持以大約 4:40/km 的速度繼續前進。
有留意我網誌的朋友都知道,我在去年初參加了馮華添教練主理的馬拉松訓練班,成績取得了大幅進步,個人最佳時間一下子從僅僅 sub-4 進步到九月柏林比賽時的 3:24。但這進步其實是要付代價的,其一就是要犧牲陪伴家人的時間。上添 Sir 的訓練班,逢週一三晚要在香港仔運動場練跑,回到馬鞍山家中往往已經接近午夜,再加上平日的恢復跑及女兒逢週末不在家裡的現實,過去大半年我與女兒的溝通便變得愈來愈少,也開始有點疏離的感覺了。
知道凡事皆有取捨,完成九月的柏林一役後,我決定暫停參與訓練班,多留時間在家。但停止上堂並不代表我就此停止練習,反正自己的上班時間有彈性,提早一點下班,沿吐露港兩岸練跑,練習後還有足夠時間回家煮飯,我想跑步與作為父親的角色還是可以兼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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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促使我在去年取得飛躍進步的另一個代價卻不容易簡單擺平,並在我今天進入長青隧道後開始困擾我。今天我的身上縛上了心跳帶,手錶在隧道裡即使沒有 GPS 的情況下仍能從搖手動作中計算出步速。察看手錶,知道自己的速度正逐漸下降,在全程落斜的隧道裡也僅能維持稍快於 5:00/km 的速度,縱使努力集中精神,但不詳的感覺卻開始浮現。
25 至 30 公里
我剛才所說的進步代價其實早在去年四月重慶馬拉松前便已出現,是我的左膝開始帶傷,並令我平生第一次要光顧物理治療師。然而經過一連串衝擊波、超聲波、紅外線熱力燈及微電治療等的技倆後,傷勢仍是時好時壞,最後醫師從懷裡取出一扎銀針,卻嚇得我從此不敢再找他醫治了。
這傷患發展到今天也夠奇怪,平常不管我以什麼速度練跑,都總會在我跑至 23-25 公里左右發作,開始時是膝蓋外側感到酸痛,慢慢便會蔓延至大腿及髖肌肉,到停跑時整條左腿都會感到酸痛麻痺。今次賽前逢週六早上的長課,我往往都會在進行到 26 公里左右便要被迫中止,到回家稍事休息後,痛楚又會消退,而我又可以在傍晚補回尚欠的里數。所以在賽前逢週末逾 30 公里的長課我雖說是做足,卻總是要分開早晚兩課來完成。
在去年的重慶與柏林,這傷患都能在賽前休息兩週後隱約消失,但奈何來到今日,好運氣似乎終有用完的一天。
走出長青隧道,剛才傾盆的雨勢稍減,迎面是跨越藍巴勒海峽的大橋,知道左膝的痛楚若然再撐下去,結果便會換來整條左腿舉步維艱。我心想:「就當是平日練習時埋飲水機飲水,搏取一點休息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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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以步行前進,並以姆指按摩膝蓋四周,到我攀登上橋頂後感到痛楚稍減,便又再邁步奔跑。剎那間感到好像有點回魂,步速再次提升至快於 4:40/km,但希望之火重燃只得一公里,到 28 公里前又要再次步行,如此到 30 公里前我都是奔跑與步行的間斷,希望與失望的交替,理性與感性的掙扎……
30 至 40 公里
來到約奧海城前的位置,我的問題已超越了膝痛,而是左腳四頭肌開始抽筋。這時候我感到的不是失望,而是極度的憤怒,此時此刻,你竟然敢抽筋?!
賽前每週逾 80 公里的訓練量是白做的嗎?整整一星期的戒酒也都白戒了嗎?餓得自己饑腸轆轆的三天戒碳原來都是白費?然後撐得自己像個大肚婆般不能側身進睡的三天加碳也都枉然?還有那瓶撈什子的紅菜頭汁,你知道喝這鬼東西後小便會變成紅色嗎?在商場廁所裡我甚至會嚇得身旁的無辜者魂飛魄散,但如此噁心的事情我都一一做齊了,而這時候你竟然敢抽筋?!
萬念俱灰,卻又深心不忿,很想乾脆放棄一切目標,卻又想捉緊那怕是再卑微的一點點成績,但天要下雨,腿要抽筋,還有什麼東西是可以讓我作主?
我開始感到有點漫無目的,從穿過西隧到灣仔的路上記憶都很模糊,只知道我會在左腿快將抽筋時開始步行,到紓緩至肌肉不太繃緊時又會再提步奔跑。到我來到龍和道附近時雨勢再次傾盆而至,連綿不斷的雨點打在身上,也清醒了我的頭腦。
下雨從來對我都不算是障礙,何況今天的氣溫不算寒冷,我甚至慶幸此時有雨點洗擦我的怨憤。
40 公里至終點
在這裡我想岔開點話題,按下快播鍵,將時間跳到當日馬拉松完賽後約七小時。這時候我本已返回家裡睡覺,該好好地休養生息了,但奈何完賽後我的雙腿酸痛無比,在床上輾轉反側一輪後發覺根本不能進睡,便索性起床外出,進戲院觀看了一齣日本電影《100 円的愛》。
電影講由安藤櫻飾演的一子是個典型的「沒女」,所謂沒女,即是一沒樣貌二沒身材三沒學歷四沒技能五沒理想六沒目標再加上最後沒錢,如此一子活到 32 歲卻仍得賴在家裡靠母親接濟。
到後來一子離家獨居,靠在 100 円店裡工作糊口,期間踫上了由新井浩文飾演的拳手祐二,一子愛上了對方,也因此而使她接觸起拳擊運動,到後來一子遭祐二拋棄,卻令一子對拳擊更加著迷,她誓要取得職業拳手資格,也要爭取登上擂台漂亮地打它一場……
說到這裡,請不要以為《100 円的愛》是一齣勵志電影,因它沒有通俗的逆轉勝式圓滿結局,也沒有宣揚「只要盡力便可無憾」等的阿 Q 精神。在電影裡,我們會看到一子滿懷信心,殺氣騰騰地跨上擂台,卻在轉眼間便給對手打得血流披面,口腫鼻扁,而她的教練還要在旁嘲諷她說:「燃燒生命的感覺棒嗎?不是早跟妳講過拳擊是不簡單的嗎?唉~~年紀差十年就是差了十年啊! 」電影到最後,哭成淚人的一子重覆不斷地說:「我好想贏一次…… 我只想要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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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運動志在參與,誰說勝負無關痛癢呢?
至此請讓我們按下回播鍵,讓時間返回到當日早上十時前,我正在風雨中的銅鑼灣奔跑,朝維園終點最後的兩公里奮鬥。從駱克道右轉入波斯富街再左轉沿軒尼詩道往維多利亞公園跑去,路上兩旁都擠滿了吶喊的人群,鎂光燈此起彼落,路上相識的與不相識的,都伸出手來為跑手打氣。此刻即使身懷再痛楚的傷勢,也決不能在觀眾面前示弱,「要輸也得站起來輸!」當一子倒在擂台上時,她妹妹便是如此對她喊叫的。
昂首闊步,我走過糖街,也終於在 CEO 卡拉 OK 門前望見了終點線,踏進鋪成一片綠色的最後百米賽道,此時我的每一下踏步都在地上激起四濺的水花,我們都為了要擊敗身邊不知是何許人的跑手而奮鬥。最後我以大會時間 3:45:30 (個人時間 3:44:07)踏上了終點線。一個在一年前會令我歡呼雀躍上好幾天的成績,卻遺憾在今天成為了一道失敗的記印。
後話:
回說我在賽後觀看的電影《100 円的愛》,網上有不少對這電影的評論,都說這是齣非同一般的運動題材電影。故事中的一子明明是個失敗者,但大家似乎都想否定這事實,也都想替她的努力尋找價值。但一子朝無可避免的失敗去奮鬥,其價值究竟在那裡呢?這問題的答案恐怕是人言人殊,但我關注的重點卻是,作為旁觀者,我們都不肯接受她的付出會毫無意義。
我想,大家之所以會有如此傾向,是因為我們都愛看積極奮鬥的人,也都討厭死樣活氣的人,而在電影中,觀眾都能感受到一子的成長,並為她的積極改變而感到高興。誰能否認,電影後段努力進取的一子是比前段灰暗陰沉的一子可愛得多呢?
所以,即使現實從來並不如戲,而成功也許總是稀缺,但我們卻會欣賞個人在奮鬥中所展現的魅力。有目標的人才會有魅力無窮,我們還該要慶幸自己仍有目標。
原文載於前璡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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