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徹底失敗的馬拉松比賽,也不知道應該要如何談起,思前想後,故事還是從我的骨科理療師開始講起吧。
我的中醫骨傷理療師
我的醫師的名片上有很多名堂,包括中醫骨傷理療師、整脊治療師、高級按摩技師及經筋師等等。但重點是,她是一個女人,而且也像世上許多女人一樣,聲線溫柔卻又手段殘忍。譬如說我已經抓著床沿在按摩床上大聲喊痛了,但她卻仍然不肯住手,仍會用一個木製的小工具在我的膝蓋痛處用力地扎;又譬如她試過以手踭頂著我大腿,再讓她整個人的體重壓在上面,那一壓,我心裡便立即想到:「阿姐,妳是否應該要減肥?」
但當我在2018年香港渣打馬拉松的前三天熬過了這些粗暴對待後,只聽她溫柔的聲線響起:「你試試現在會不會好點?」
攀下床,蹲低身,再嘗試挺直腰板站起身來,早前一直困擾著我並在比賽前兩星期嚴重惡化的左膝痛楚竟已不翼而飛,就連最近新發,右邊小腿內側的腫脹與痛楚也好像大大地舒緩了。我踢了幾下腳,嘗試從不同方位施加壓力,卻感到關節好像換上了新零件般,一份重生的感動油然而生,自信心一下子全回來了。但我還是保險地問過醫師:「我三天後還可以跑馬拉松嗎?」
「你的左膝舊患未完全搞好的,但你要跑便即管去跑吧,跑完再回來。」然而這一句「跑完再回來」,到後來我才知道是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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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信心爆棚到忐忑不安
回想起 2017 年的除夕夜,那時候我對三星期後的渣打馬拉松仍然是充滿信心的,雖不敢說一定能打破個人紀錄,卻自信成績必然不會與目標相距太遠。那時候,我還在 Facebook 張貼了我在 2017 年的整年訓練紀錄,更吹噓自己在 12 月完成了破紀錄的 425.4 公里訓練,為三星期後的渣馬做足了準備。
但轉折卻在一星期後的週末出現,那天的訓練計劃原本是一課簡單的 16 公里 Easy Run,速度只需保持在 5:21-5:45/km 即可。但想到在比賽前再沒長課,而自己又甚少練習斜路,便忽然想到要來一趟「三取梅子林」了。計劃好路線,讓里數依舊維持在 16 公里,但卻仍想保持計劃要求的速度。然而以我當時每週接近 100 公里的訓練量,要保持 Sub-4 速度攀登梅子林恐怕是太辛苦了,也會影響到後來的練習,所以若要使得平均速度在最後達標,便唯有在落山時盡力快跑。
現在回看起來,我當時的想法是完全忽略了落山路對雙腿與膝蓋的傷害。如此三上三落,左膝在最後一次落山時便出現了劇痛,但我略為調整了跑姿,便將痛楚忍了下來,到訓練結束後也沒特別留意。然而就在兩天之後,左膝開始出現了持續的痛楚,而右邊小腿內側也有一處肌肉腫脹了起來,連日常行路也覺得疼痛了。
距比賽尚餘不足十天而身體卻出現這狀況,也不可謂不心驚。我唯有將最後一週的訓練大幅減少,並期望充足的休息能自行令問題得到解決,也同時將坊間能夠買到的消炎藥膏、鐵打酒與薄荷膏等通通擦到腳上,但往日只需一兩天休整便足以紓緩的痛楚在今次卻一直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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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愛在比賽前在 Facebook 張貼藥物相片或將傷患公告天下,若然你當真見我如此宣告,那便代表我已決定棄賽了。距離渣馬比賽只剩數天,但雙腳的痛楚卻依舊纏繞,更令我看見樓梯都會感到害怕,這時候,想要棄賽的念頭便開始萌生起來。正當萬念俱灰之際,有朋友竟在這時候跟我談起她最近踫到的一位骨科神醫,還講了一大堆她介紹去求診的朋友如何在治療後重獲新生的故事。
這位神醫沒錯就是我在文章開首時講到的女醫師了。我對世上的神醫一貫都半信半疑,對按摩一類的骨科醫師就更加抗拒,一來怕痛,二來怕癢,三來我怕躺在床上任人魚肉的那份無力感。但事到如今,若我不甘心讓過去三個月的汗水都在此刻付諸東流的話,便唯死馬當活馬醫,將希望寄託在這位神醫身上了。
重燃希望
正如早前所述,醫師給我既溫柔又殘忍地按摩了接近一小時,我咬著牙苦撐了過來,之後便感到左膝的痛楚當真在傾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右邊小腿雖然好像比未按前更痛,但那敢情是醫師手下不留情的手勢所致,本來因筋膜腫脹而起的痛楚卻已大大地紓緩。
恩同再造,感激不盡。我自然明白到傷勢在這時候初癒其實有很大機會在比賽中復發,但上天既然給予我這個機會,我便一定會好好把握。仍然懷抱希望,卻不敢再奢談信心了,在比賽前一晚,我在 Facebook 上寫下了這麼的一句話才去睡覺: 「我會記著明天要笑著衝終點。」
再次跌進谷底
1 月 21 日早上六時多,天還未亮,但渣打馬拉松的起步槍聲已在早前響過,大伙兒正在油麻地彌敦道上爭分奪秒,也努力避免與其他跑手踫撞。這時候前方有人忽然想在人堆中鑽前,往前大喝一聲:「唔該借借!」但前方的跑手卻頭也不回地應了一句:「借你老味!」
無可否認廣東話確實是很有力量的一種語言,卻也同時甚具挑釁性,想以上簡單的對話若換成英語,便應該是有人首先拋出一句 “Excuse me”, 然後回答者再擲回去一句 “Fuck off”。當中拒絕請求的意思更簡單直接,雖稱不上有禮貌,卻起碼不會侮辱到別人的「老味」。尤幸這兩位師兄在此刻都能專注跑步,也都沉得著氣,大家就當事情發生過一樣,只管繼續往前跑。
而這時候我亦已再無心機去理會這些世俗爭拗了,才奔出兩公里,左膝經過醫師的治療後沒錯是不再感痛楚,但左邊大腿從膝蓋後方到屁股的一大片肌肉卻竟然感到了一陣酸軟,好像著力無從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去形容這份古怪的感覺,但回想起醫師在替我治療膝傷的時候,大部份時間都不是針對我的膝蓋來按,而是按壓我的大腿與小腿,我對按摩雖然一無所知,但如此看來,問題的根本還是出在我整條左腿的筋脉上,或許就是俗語的所謂「癡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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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賽道上我一邊忍耐著感覺酸麻的左腿,也一邊努力地尋找可以讓我自然地奔跑的姿勢,對目標仍然念念不忘,仍會不時望向手錶。考慮到香港高樓林立及要通過多條隧道的跑道,起跑前我關掉了 GPS 手錶的 auto-lap 功能,並打算每兩公里按下 lap 鍵以人手為自己計速。以賽前 3:20:00 的完賽目標計,我便要起碼保持 4:44/km 的均速。但兩公里下來,再兩公里下去,我都只能以 9:40 走完最初的兩個兩公里,每節時間都落後目標 12 秒。在比賽初段便即無法保持預定速度,我知道自己這次衝 3:20 的夢想是非常渺茫了。
但我仍想盡力而為。登上了昂船州大橋,我以個人時間 00:47:43 踏上了十公里計時踏板,平均速度 4:46/km,只比目標慢了 23 秒。
從昂船州大橋頂到南灣隧道出口的一大段落斜路,本應是跑得最爽快,也最有機會追落後的一段賽道,但這時候我的雙腿卻感覺力不從心,不單只左腳大腿的酸軟感持續,連右邊小腿的也出現了繃緊的感覺。下坡路沒法加速,攀上青馬大橋的上坡路就更是拉牛上樹,最後捱過汀九橋去程漫長的攀登,我以個人時間 1:37:41 踏上了 20 公里計時踏板,剛過去的十公里分段均速已跌到了 4:59/km。
「失落了 3:20 不要緊,仍有機會追 3:30!」我在心裡如此對自己說。
絕望的深淵
從汀九橋往九龍方向跑去,這又是一大段落斜跑道,也理應是最能追回時間的路段了。但左膝在持續的落斜路上終於出現疼痛,速度不升反跌,最後我來到長沙灣對開的西九龍公路,望見前方不遠處就是 30 公里的里程牌,也望見計時鐘打出 2:30:xx 的數字,這時候我知道就連 3:30 也是不可能達到的目標了,但我卻仍可以拼 3:40 啊!但遺憾地,眼前這數十米的距離我卻已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了,一步一痛的左邊膝蓋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我終於在30 公里的里程牌前停了下來,在路旁按壓膝蓋兩邊,祈求痛楚能稍為紓緩。
但疼痛卻一點都沒有減緩,路旁的救傷站也幫不上什麼忙,站上只有治理抽筋的松節油,好歹弄來一個冰袋,卻總不成要我一直握在手中。而這時候不要說跑了,我就連步行也是一步一驚心,左膝稍為屈曲便都會感到錐心之痛。前面尚餘 12 公里,但比賽對我來講卻已經算是結束了,便唯有拖著挺直的左腳,一拐一拐地往終點行去。
帶笑過終點
賽前一晚我在 Facebook 上說過我要帶著笑容衝過終點,那份心情,其實是在經歷過賽前的腳傷後,對比賽雖則仍有期望,卻已不敢再誇口說有信心。但我卻要求自己要笑,也無論如何都要走到終點。
比賽前我讀到一篇精英跑手 Eliud Kipchoge 的訪談,記者問他在為Nike挑戰 Sub-2 一役中為什麼會明顯笑著跑最後階段,他回答說這只因他相信笑容能幫助他撐過最困難的時刻。換句說話講,Eliud 相信我們不單只會在心情愉快時自然地面露微笑,而反過來當我們面對挑戰時,刻意逼自己去笑,也有助我們更好地克服困難。
回想起過去三個多月每週六天,總共逾千公里的訓練,到今天卻換來步履蹣跚的樣子,一拐一拐地步過中環鬧市,還要被燕瘦環肥的各式跑手們一一越過,我會感到難過嗎?會覺得白忙了一場嗎?我還能笑得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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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總少不免,但衷心地說,過去三個多月的努力我並不覺得是白費,回想起來,我甚至很感恩有這個系統化的訓練日程,才讓我的每天都過得很充實,每天都有目標等著我去完成。那些在走完長課後的一天還要逼自己再走10公里 Easy Run 的日子;那些雙腿疲憊不堪之下還要按計劃走完速度課的意志;還有那些在心情忐忑之下丟低八達通就以馬速往大埔方向跑去決心…… 看著狀態明顯有進步,看到 Garmin app 顯示我的 VO2Max 不斷有提升,當中的滿足感都不會是假的。
對我來講,這並不是一趟只有42.195 km的旅程,遠遠不止於此,一路上的風光都是如此令人回味,為此我絕對有笑的理由。
終於走到維園前鋪上地毯的最後百多米路段,明知四周都是攝影機,而身上又穿上了幫朋友賣廣告的汗衫,便無論如何也要裝個跑姿來走完它了。其實朋友叫我穿什麼廣告衫我都沒所謂,只要售賣的商品與避孕套或衛生巾等無關我便都會樂意著上身。只是當結果不似預期時,我卻不敢擔保廣告是否會有反效果了。
最後,我以個人時間 4:44:37 ,也帶著笑容地,走過了維園的終點線。
後記
「痛… 痛… 痛啊…!」右邊小腿被按壓得疼痛難受,本來仰臥在床上的我便本能地彈了起身,左腳順勢一曲,但我卻忘記了左膝其實一屈便痛,便又是一聲慘叫跌回到床上,那畫面也著實是有點滑稽。但醫師卻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輕輕按著你的腳筋而已,還未用力呢。」
渣馬比賽後的週一中午,我應驗了醫師的預言:完賽後便要立即回去找她。在比賽後段持續 12 公里的步行始終是令到左膝傷上加傷,而醫師這次也再沒使出起死回生的奇技了,治療後痛楚雖有紓緩,卻始終仍有疼痛,也需要時間休息。
早幾天有朋友講起他的傷患,我便介紹他可以一試這位骨科醫師,但我卻不知道朋友最終有否前去求診。原因是我同時提醒了對方,說這位醫師的診所其實也同時用作家居,地方昏暗之餘也沒任何專業設備,沒有 Facebook 沒有 website,是談不上什麼專業形象的了,據說有時候求診時還會見到她兒子在客廳裡做功課。在講究包裝以貌取人的香港,這副賣相恐怕是很難討好的。
但話說一開始給我介紹這位醫師的朋友本身是個很健談的人,亦即是其為人比較「八卦」了。她給我講了一些這位醫師的背景與故事,便令我覺得人生除了真材實料外也始終要看運氣與際遇。
忽然想起去年一齣日本電影《乒乓情人夢》裡的一句對白:「不是付出了努力就一定會換來成功,但請不要侮辱始終都在努力的人。」
人們都崇拜成功,只將努力視為達至成功的手段,甚至會渴望找到毋須努力就可以成功的方法。但努力本身其實魅力非凡,我是衷心地如此相信的。
*特此感謝阿火師兄的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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