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情說傘

我是認真地覺得玩滑翔傘與談情是有很多地方相似的。

像個初戀小男生般，我在西貢浪茄海灘南面的一個山頭上感到喉嚨乾涸、心跳加速、雙手也有點微微顫抖。面對身前這個不肯輕易就犯的情人，我顯得手忙腳亂，也有點手足無措。

經歷了兩次起傘失敗，每次甫舉傘過頂後她都會朝我的右邊傾斜，每次都無法修正，也都維持不了平衡，到最後滑翔傘都會掉進小樹叢裡，傘繩與樹枝糾纏到一起，也都要花一輪功夫才能將她拯救出來。

再次將滑翔傘鋪平地上，檢查好傘繩，確定一切鎖扣與執手位置都正確無誤後，我再次輕輕拉起 A 組傘繩，讓傘頂的窗口進一點風。被挑逗的滑翔傘迅即張開懷抱，似是朝我拋個媚眼，示意她已經準備妥當了。但我卻隨即拉起制動，讓滑翔傘跌回到地上，並使傘體鋪成一個完美的半月形。談情是不可以急躁的，亦不能粗魯使蠻，更不能被衝動牽著走，叔叔活了大半輩子就學懂了這一點，更何況，談情更需要講究的是時機。

發覺從背後吹來的東風逐漸轉強，我感到機會來了，當機立斷，我大力扯起 A 組傘繩，讓傘頂窗口吸飽了風。像是個隨音樂翩然起舞的探戈舞娘般，她的紅色裙子在風中揚起了一個漂亮迷人的弧，滑翔傘終於在我的頭頂上穩定了下來。It’s now or never.

「轉身！跑！」聽到教練的指令，我沒有細想，立即便轉身面對著風，雙腳朝懸崖的方向筆直跑過去。但女郎霎時間好像又有猶豫，我感到背後的傘繩傳來一陣強力拉扯，本來前傾的身軀傾刻被拉得筆直，前進的動力也給抵消了。莫非天下女人都愛玩欲拒還迎這一套？

Trust me Baby, I won’t hurt you.

感到抵抗的力量稍減，我奮力彎低身子，盡量壓低重心，也好保持傘繩的張力，腳下沒有停留，繼續違反人性地朝懸崖直跑過去。

頭頂的滑翔傘終於被馴服，發揮出她驚人的承托力量，並在我衝進懸崖邊的小樹叢前將我整個人托起，我感到腳尖在樹梢上點擊著前進，像是武俠電影中劍客在樹林中施展輕功翻騰搏鬥的樣子。到後來，雙腳再沒觸及到任何著力點了，耳邊卻響起了呼呼風聲，經歷了大半年斷斷續續的訓練後，我終於自個兒飛翔起來了！我是在今年春季開始接觸滑翔傘運動的，卻由於要準備九月的柏林馬拉松而將訓練完全閣到一旁，到我完成了柏馬比賽後重投滑翔傘訓練，早前學過的東西卻已忘記得一乾二淨，一切都要重頭學起。所以在剛過去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只能在西貢與馬鞍山的草地上練習地面控傘，眼看其他師兄弟早已自由自在地在天際翱翔。但地面控傘的鍛練也使我感受到這運動的確很像與女人談情，滑翔傘本身不會說話，卻會通過傘繩的張弛來給你提供諸多訊息，情況就像是女人總是口不對心，但男人卻有責任要學懂她們的身體語言，更要領會她們的隱晦暗示。

在騰雲駕霧之際，我們就是靠這些感覺來與滑翔傘溝通的，也靠它來保命。誤解女人暗示的男人會踫得焦頭爛額，而錯讀滑翔傘訊息的飛行員就更可能會令自己身陷險境。但當然，作為一個處男飛翔的飛行員，我到目前為止也只是跟足教練給我的指示來操作而已，更不敢說自己在控傘上會有什麼心得。

「放鬆點……拉左…… 溫柔點…… 再拉右」對講機裡不斷傳來教練給我的指示，我依足他的指令操作，卻仍摸不透他所說的放鬆與溫柔究竟是什麼意思。情況也正如你自問對情人已如捧雞蛋般的百般呵護，但她卻永恆都在投訴你的粗心大意。在山崖下繞「 8 字」飛翔，我在海洋與沙灘之間的空域上來回兜轉，沙灘上有好奇的遊人抬頭張望，看我與舞伴的紅裙在空中舞台上踏出優雅的舞步。

作為一個毅行者，我到過浪茄海灘的次數已經數不清楚了，但今天卻是我頭一回能以俯瞰的角度去看清楚這海灘。我首次看清楚了這片海水的藍、首次將一排排翻滾的浪花踩在腳底、也首次留意到水底若隱若現的礁石，自由飛翔的感覺實在是太棒了。我得承認自己還未有判斷高度與速度的能力，一切便都要聽從教練指揮。終於我來到了最緊張也是最危險的降落階段，我跟隨指示在空中繞圈消高，再從海灘南面除除進入預定降落場。這時候我緊鎖雙臂，避免多做任何無謂動作，靜待教練指示。最後 “Full Brake” 的命令從對講機中響起，我大力將手制拉至最低，然後兩腳伸直，再一屁股坐到了浪茄海灘的幼沙上，然後滑翔傘除除越過我頭頂落下，像是向所有觀眾鞠躬致意，一曲圓舞就此結束。就像人世間的談情說愛般，在一夕激情的歡愉過後，通常就是「好長手尾」的開始。在此我得承認我是很討厭摺傘的，在沙灘上要一邊揚開沙子，一邊將滑翔傘摺好，這操作就更加令人煩厭。剛好這時候沙灘上有遊人與我攀談，大家對我剛才從天而降的神勇似乎都很感興趣，但我想對他們講：「等我將滑翔傘收好，你再幫我將它揹回到山頂後，你便會領略到這運動究竟有多好玩了。」

揹著接近 20 公斤重的滑翔傘攀山，這是令許多香港人對這運動卻步的原因，尤其是對體力稍有不足的女孩子就更可能是難以逾越的障礙了。但為了短暫的歡愉而將自己陷入到萬劫不復的苦海中，那不就是普世男人共同犯賤的缺憾嗎？這一天我總共飛翔了兩次，也即是登了三次山，若不是天空開始灑起雨粉，我是還會飛第三次，亦即是會登山四次的。

所以說女人與傘是當真如此地相似，都使得男人們又愛又恨。

原文載於前璡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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